11月上旬在台北,待了整整十天,日程排得满满的。期间的某一天晚上,由顾力仁夫妇安排,我拜见了台湾中央图书馆前馆长王振鹄先生。
王振鹄先生是台湾图书馆学界的大佬,他在中央图书馆馆长任上,干了不少实事,他创设汉学研究中心、推动台湾图书馆自动化作业,央馆新馆的迁建工程就是他的杰作。他曾任台湾师范大学图书馆学系的系主任,桃李满门,如今台湾地区的较重要图书馆的负责人多出自他的门下。王先生写过不少有关图书馆学方面的论文,他送给我的一本《书缘》,就是他从事图书馆事业的回忆录,也是研究台湾图书馆发展史者的必读物。他也是1949年以后,台湾图书馆学界第一位率团进入大陆参访的领軍者。
王先生年已八八高龄,但红光满面,气色绝佳,说话语速不紧不慢,极有条理。那天,我们是在我住的福华国际文教会馆附近的越南歺厅见面,饭后又去了隔壁小巷子里的一家咖啡店,又聊了一亇半小時。我们由昌彼得先生的去世,谈到了蒋复璁先生。王先生所说的三件事,都是我所不知道的。
王先生和蒋先生很熟,他告诉我:蒋先生做官实在是清廉。五十年代初,台湾也是经济发展缓慢,公教人员也生活清贫,为了建中央图书馆新馆,蒋先生撙节经费,谋求美方基金会支持並补助。那时蒋先生住在央馆宿舍,时为经费不继,绕室傍徨,常夜不寐,终于病倒。蒋的宿舍里除小床一张,桌椅各一外,别无它物。巧合的是,美方基金会的代表趋馆了解情况,并探望蒋先生。当看到蒋的处境是如此的糟糕,不禁心有所动。据说,代表返美汇报,说连馆长都如此一贫如洗,可见中央图书馆是多么地需要这笔经费了。不多久,经费如数汇台,解了蒋先生的燃眉之急。
1983年元月,蒋先生在第八任故宮博物院院长的任期届满,由于85岁时曾有轻度中风,又深感年事已高,坚持退休,改聘总统府国策顾问。他对王振鹄先生说,他退休后想在大学里教图书馆学、目录学、版本学的课。王先生说:您年纪太大了,还是养老的好。但蒋却说:我需要钱,我要帮帮儿子,他投资失败,房子也没了,我要去教书拿点钱。王告诉我,蒋先生手上有几张张大千的画以及其它名家的字画,在他最困难的時候,他都没有拿出去变卖,后來全数捐赠给故宮博物院了。
王先生是台湾图书馆学会的理事长,1990年两岸关系好转后,王率团参访大陆的北京、上海等地的图书馆。行前,王专门去探望住在医院里的蒋先生,询问在大陆时,有何事要办?蒋先生说:「你去大陆,务必将《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及《上海图书馆善本书目》各带一部回來,我要看。」王先生回到台湾后,即去医院,由于北图的《善目》冊数较多,又是大冊,须要邮寄,所以他只带了一本上图顾廷龙馆长送的一本五十年代的《善目》。王告诉我:当时他还请顾馆长在封面上题写了一段话。当他将上图《善目》带至医院时,蒋处于昏睡狀态,但当王在床塌边说:我回來了,您要的《善目》给您带來了。突然之间,蒋先生竟然坐了起來,说:赶快拿來,赶快拿來。蒋的动作,让旁边的护士吓了一跳。后來,蒋先生翻了翻,就没力气又躺下了。王先生说:遗憾的是,北图的《善目》寄到台北后,蒋先生却御鹤西归了。如今上图的那本《善目》,还保存在「国家图书馆」特藏组办公室里。
蒋复璁先生是前南京中央图书馆馆长〔后为台湾中央图书馆馆长〕,1965年9月调任故宮博物院院长,他对图书馆事业及博物馆事业的贡献极为重大,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真正懂行的专才。多年前,我为了写《郑振铎与文献保存同志会》,看了不少有关蒋先生的材料。他的《珍帚斋文集》〔1985,台北商务〕五冊,我都翻过。后來我去台北,又在「国家图书馆」特藏组看了蒋先生的部分档案,故对蒋先生有一丁点的了解。
蒋先生是干事的人,这只要从他自撰輓联和他为央馆所撰楹联即可窥见。自撰輓联云:「碌碌无能,一生只做一椿事,嘗尽甜酸苦辣。劳劳不息,终岁难偷半日闲,渾忘喜怒哀愁。」所撰楹联云:「百万冊辛勤搜集,多付刼灰。今屈指数来,珍存汉简唐钞宋刻明槧,皆嫏環秘笈,历劫不磨。努力好古敏求,堪喜斯文犹在。十馀年惨淡经营,尽成陈跡,又从头作起,粗备欧美典籍东西舆图,是智识宝藏,开卷有益。效法知难行易,囗囗囗囗囗囗。」「一生只做一樁事」、「十馀年惨淡经营,尽成陈跡,又从头作起」,说的都是为了图书馆事业,为了保存中国的传统文化典籍。
那天晚上,我和王先生聊得非常愉快,当我得知顾力仁兄欲将王先生的满腹故事作一系统回忆並整理后交付欹劂,我不禁祝願王先生健康长寿,也期望顾兄的计画早日实现。
转载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4a788a0100umm8.html
王振鹄先生谈蒋复璁二三事
声明:本网站为非盈利网站,大多信息来源于网友推荐。如果作者或其他版权所有人认为违反了您的权益,请告知我们,我们会在24小时内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