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您在意或疏忽,每年您的生日都会渡过。人都有生日,不管你是大师哲匠、南州冠冕、大家闺秀、扫眉才子,还是什么凡夫俗人、寒士走卒、斗筲之器。过不过生日,都由亲人他人或自己说了算。当然,也有名人不願过生日的,如张元济八十寿辰,为避寿赴合众图书馆一天,並带敦煌本《文心雕龙》与他本校勘。但城市里家境好的娇儿掌珠是最希望每天都过生日的。民间百姓家为老人做寿,六十称之为花甲寿,七十为古稀寿,是大寿,八十为上寿,九十为老寿,百岁为期颐。过生日又涉及送生日礼物,面对大商店、大百货公司陈列的琳瑯满目的名牌商品,比比皆是,但送什么合适?有时还要动脑筋,也会成为一道难题,甚或是学问之道。
对于民国间的藏书家來说,他们有的在做大寿时,亲朋好友也会以各种方式表示庆祝,如1946年张元济八十寿辰,合众图书馆同仁谋所以为寿,适《海盐张氏涉园藏书目录》告成,因发起醵金印行。1950年,周叔弢六十华诞,学术界二十九人就各自学术研究范围执笔撰写论文一篇,汇印成《周叔弢先生六十生日纪念论文集》。
为人祝寿,最普通的就是赠送礼物,而礼物中也有善本书在内。有人以为送书不吉利,因为「书」的谐音是「输」,但是有人不信这一套。1931年,大藏书家傅增湘六十生日〔他为自己写了一本《藏园居士六十自述》,七十岁时,又写了《藏园居士七十自述》〕时,他的一位也是收藏家朋友朱文钧以宋刻《冊府元龟》卷四百八十三残本〔今存中国国家图书馆〕及元刻《续通鑑》残本两卷作为礼品相贻。
《冊府元龟》是宋代大类书之一,一千卷的煌煌钜编,传世的宋刻本,都是残帙。傅增湘生平所见此书宋刻共一百三十卷,都是内阁大库所流出者。傅先生藏有六卷,当年傅的统计是,合公私所藏与皕宋楼旧有者,去其重复,其存于今日者共得五百九十四卷,计全书十分之六。民国间,涵芬楼曾有彙集宋本印行之议,仅影成底版,遇变輟工。
《续通鑑》是元至正二十一年顾逖刊陈桱撰《通鑑续编》二十四卷,此书世行者多明刻本,而元刻乃绝罕见,惟孙氏《平津馆藏书记》有之。朱氏赠本为卷十七至十八,多记高宗、孝宗两朝事,卷端鈐有「都省书画之印」,卷末有「礼部评验书画关防」长方朱记,亦元代官印。此残本的为元刊元印,而且又是公文纸印本,其纸极坚韌,纸背为元代江苏崑山县钱粮冊。众所周知,在宋金元明刻本中,用公文纸印书者绝少,故以稀为贵。此书亦辛亥后,自内阁大库散出,虽断珪零璧,亦为珍物。朱氏於此书有跋云:「余蓄之已十馀年,今以持寿藏園主人,轻塵坠落,知无当於高深,然亦唯区区之意云尔。」今此两卷则不见於它馆著录,也不知花落谁家。查诸《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此公文纸印本今仅存四卷,为卷一至四,前二卷,藏北图,后二卷存上海博物馆。顾逖刻本全帙今存两帙,分藏国图、南京图书馆。又有元至正二十一年顾逖刊明修本一部,北图、上图等四馆亦有入藏。
朱文钧(1882—1937),也是收藏家,其「六唐人斋」收藏的典籍有10余万卷(册),其中汉唐碑贴善本700余种,多属罕见之秘本,他藏的宋本中就有《李长吉文集》四卷、《张文昌文集》囗卷〔存卷一至四〕、《许用晦文卷》二卷和拾遗二卷、《孙可之文集》十卷、《司空表圣文集》十卷等〔1952年,朱的后裔承其遗愿,将所藏全数碑贴捐献故宫博物院,宋本等均藏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
但朱氏赠于傅先生的不是某书之全帙,而是《元龟》的残卷,他是聪明人,是深知傅先生喜好的,就以《元龟》來说,冊府者,藏书之地也。元龟者,大龟,古代用於占卜,引申为可作借鉴的前事。元龟亦为吉祥语,朱赠之有「古籍多寿,亦借祝修龄之意。」故傅先生得之,兴奋之至,有「一瓻之惠,未忘於怀,连璧之珍,忽接於目,欢喜赞叹,不忍去手」之语。这说明,傅先生也是识货的,虽然是残本一卷,但这样的礼物,傅先生以为远比那些金玉珠翠、殊方异物、山珍奇卉要珍贵。也确实是,而今国内所藏《元龟》最多者为国图,存二十五卷〔其中有二十卷是朱氏所捐赠,而朱送傅的卷483也在内〕。北大馆存一卷。上图存七頁。所以说,对于当年内阁大库散出之物,不仅仅是殘卷,即使是残頁,也是难得之极,罕见其有。
杜甫《曲江》诗,有「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筹建江南了图书馆(今南京图书馆),创办北京京师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的缪荃孙,是近代中国图图书馆事业的奠基人,中国近代教育事业的先驱者,也是目录学家、史学家、方志学家、金石学家。他七秩开庆,有朋友取宋刻本《甲申杂记》一卷《闻见近录》一卷〔子部杂家类,有清盛昱、樊增祥跋,今藏北京中国图家图书馆〕为寿,亦为一时佳话。
1915年7月16日,为袁克文27岁生日,诸师友俱以古物为贶,李盛铎赠宋刊《礼记》白文,拜经楼九经之一,后归文选楼,李得自扬州。徐森玉赠唐印《恒河沙泥佛顶……》。克文是袁世凱的次子,民国四公子之一。方地山了为其撰写的碑文称其「才华横溢君薄命,一世英明是鬼雄。」
我们还可以举一个用残页作贺礼的例子,这或许在当时还会当成贵重礼品呢。1943年8月14日,叶景葵七十寿辰,友朋多人燕贺。其中徐森玉以内阁大库宋元本散页为寿礼。叶先生是现代重要藏书家之一,曾为浙江兴业银行上海总行董事长、中兴煤矿公司董事长,晚年推却庶务,专心搜罗文献,与张元济等创办上海合众图书馆。徐是文物界的大佬,是周恩來、郑振铎所称的「国宝」级人物,徐赠以「宋元本散页」,也是深知叶之喜好。
当时寿葉景葵者,还有一位顾燮光。燮光(1875-1949),字鼎梅,号襟(禁改崇)癯,浙江绍兴人。廪貢生。清末供职京曹。辛亥革命后,隐於商,又主持上海科学仪器馆。醉学新学,笃好金石考订之学,善书画,收藏金石碑帖甚多,家有金佳石好楼。著有《非儒非侠斋诗文集》五卷、《襟(禁改崇)癯杂著》、《河朔访古随笔》等。
顾氏送的不是书,而是碑帖。这一年的七月,顾燮光为送寿礼,还真是煞费苦心,花了一番心思,最初他准备了甲乙二套方案,但后來不能成立,于是又再陈新甲乙两案。甲案为:送碑帖,即《宝贤堂法帖》十冊,未裱;《玉虹楼帖》十二冊,已裱;《澄鑑堂法帖》,未裱;《撫古斋法帖》。乙案为:送书,乃《人寿金鑑》,六冊,嘉庆仿宋白纸初印;《万山纲目》八冊,红印本;《五百家韩昌黎集》十二冊;《蠛蠓集》四冊,民国宣纸印本;《江苏浙沿海险要图说》二冊。
直至八月初,顾燮光才定下贺礼为碑帖,他在这几种碑帖之外,又增加了《渤海藏真》一部,此帖石在太平天国战爭燬去,故拓本流传甚稀,又《灵飞经》一本,字体未损,係道光以前所拓。至于《宝贤堂法帖》、《澄鑑堂法帖》,都係燮光先祖所遗,道光以前拓本。《玉虹楼帖》、《渤海藏真》则光绪间顾在冷摊上所收得,亦咸丰以前拓本。现在徐森玉所赠内阁大库宋元本散页及顾燮光的这几种法帖都由上海图书馆保存。
以书为寿礼,並不是什么书都可以送,送书必须考虑对方的兴趣,而不是曲意逢迎,攀附谄谀,如果弄巧成拙,那必定适得其反。我以为上面说的傅增湘、缪荃孙、叶景葵都是德高望重、卓荦冠群之人,对他们來说,礼品不在重,在于你的情,在于他们欢喜。如今,打开各种传媒,电视报纸的广告中最多的就是宣传各种医药及保健品的新奇疗效,似乎是无所不能,物到病除〔其中就有送给父母老人寿礼的保健品〕。而现在的老年人过生日並不在于寿礼及寿礼的贵贱,倒是在于儿女小辈们的团聚,所谓新年演播会台词里的「常回家看看」。
201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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