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老,书不黄……
(《纸老,书不黄》跋)
“廉方有则,体洁性贞;含章蕴藻,实好斯文。取彼之弊,以为此新。揽之则舒,舍之则卷。可屈可伸,能幽能显……”,这是西晋文人傅咸(239—294年)在《纸赋》中对纸张的由衷赞美。因为他在实践中深刻地体会到,自先圣“作契以代绳”、“造纸以当策”,也即先后发明了文字和纸张以来,人们或“精思于一隅”,或“写情于万里”,也就拥有了一种援笔飞书、表情达意的文化传播利器。傅氏的这篇《纸赋》,虽仅有百余字,却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咏纸之作,记录了蔡伦(61—121年)造纸之后百余年间,纸张在社会生活中的实际应用情景。
如今,在经历了两千年漫长历史之后,曾几何时纸贵洛阳的书卷,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原来一个以声、光、电和盘、屏、键组合而成的“数字化时代”,已开始全面进入甚至严密地掌控我们的生活。日渐边缘化的纸本书籍,已不再是人们的惟一选择和主要选择。那种种曾让前贤往哲依恋不已的“放眼观诗史,倾心拜墨皇”、“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便须门掩柴桑,黄卷伴孤隐”、“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花香何如书香远,美味怎及诗味长”的古典意境和人文情怀,似乎已同一二十年来轻阅读和数字化阅读的时新生活格格不入,令阅读学界的经验主义者们徒唤奈何。
鲁迅先生说过:“节省时间,也就是使一个人的有限的生命,更加有效,而也即等于延长了人的生命。”那么,如何才能在日常生活的忙碌中惜时读书,因缘作文呢?不免想起曾在南京国学图书馆馆长柳诒徵先生门下“坐馆读书”的蔡尚思老师的夫子自道:“事在人为:一年可以等于二年、三年。例如每天用十七、八小时读书;反之,二、三年也可以等于一年,甚至比一年还少,例如每天只用五、六小时以下读书……”
那么,你今天开卷读书了吗?你有没有每天用到五六个小时乃至可怜的一两个小时?你随时记录下了什么能够付诸自己人生实践的感想和感悟了吗?假如是,那就不妨说,你是在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日复一日地抻长着自己的生命了;是在有效地锻炼着自己求未知、求新知乃至求真知的理性力了;也就等于说,你是在向着知识乃至智慧的殿堂天天进修而拾级向上了。
因此,我仍一如既往地结集本书,期待自己的读书随笔和阅读学文章,还能够予读者一星半点的启迪,更希望“最是书香能致远,至乐何如读好诗”,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心得,也能够成为大家的共识。
二零一二年十月九日子时初稿于豫章滨江宾馆客寓。
(《纸老,书不黄》,徐雁著,深圳海天出版社2012年10月版)
闭门读旧书,开卷觅新知(自序)
“旧书陈香”,当是能令吾等书痴酒徒们顿生绵长回味的一个书名字。在历经了时间更迭和空间位移之后,记载着旧人言行和旧事情理的故纸,依然会在无意中被有心人拣拾起来笑谈一番,犹如盛宴上忽然启封的一坛被主人遗忘已久了的陈年老酒,顿时香酽满室,欢声盈座。于是,言者乐道而闻者悦纳,一种人文的精神,便在如此这般的言传中传承……天地之中,今昔之间,这种跨时空的心灵对话,该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呢?
适才浏览本集目次,所及旧人如毕沅、胡适、卞之琳、张中行、何为、鲁彦、郭风、艾煊之属,所阅旧书如《猎书小记》、《猎书记趣》、《买书琐记》、《音尘集》、《围城》、《青春之歌》,乃至那些《过去的中学》、《胡适选专业》之类名新而实旧的书册,莫不是笔者在书林学海中随缘邂逅,偶获尚友者也。于是或在风之晨,或于雨之夕,心有所感,遂遣词而造句,联篇而成章,得以略陈往哲昔贤的生平事功乃至精神实质于万一。
那么,所谓旧书的“陈香”,其益吾人得而闻乎?
西哲云:“读史使人明智”,东贤曰:“自知者明,知人者智。”可知“读史”乃是自知知人的捷径之一。虽说白驹过隙,逝者如斯,俯仰之间,皆为史迹,但历史往往会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在现世当下,我们既已领教了种种披着时尚外衣粉墨登场的新角色,在卖力地演出着有关功名、利禄、情色的老脚本,那么,能不“闭门读书史”么?(按:句出韩愈《此日足可惜赠张籍》诗,唐人谓《尚书》、《史记》之类传统经、史典籍为“书史”)
因而读些旧书,或能借得一双慧眼,把这纷扰的“新世界”,尽量地看得明白、清楚和真切一些?因为对于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性的人而言,“吃一堑”所长未必仅是“一智”,他或许可以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最后达到融会贯通的人生境界。
何况,善读旧书者,或能把书本中记录着的深刻教训,化作自己的有益经验,再把这种间接的经验教训融入自己的阅历体验,从而化合出一种为人处世的大智慧?至于温故而知新,推陈而出新,除旧而布新,在受教求知的基础上,有所创意、创造和创新,这或许更是闭门读旧书、开卷觅新知的又一重好处了。
尝闻“新儒家”著名学者唐君毅先生(1909—1978年)论学名言云:“不读书而只自恃聪明智慧以思想一切、判断一切,亦恒不免肤浅”,“人不多读书,只凭自己一点聪明智慧去判断自然、宇宙、人生、社会,又如何能达于细微深远之事物与真理?”
他认为,读书可以增加人的“思想深度”,我们须得借助读书来了解人类文化,求解自然、宇宙、人生、社会那部“大书”,因为 “直接单纯的一个思想,从来不会深的。只有对一个思想再加思想,才能使思想深。读书即是在思想古往今来的他人的思想。人只有走过他人所已走过的,才走得远。人亦只有思想过前人所思想的,才能思想更深。我思想前人的思想,而前人的思想,又是更前之人的思想来的。人类的文化史与思想史是无尽的后代人对于前人之思想再思想之成果……必须要以自己之活的聪明与书中人聪明智慧合起来。书(读)活了,我自己亦才真活了。”
如此说来,则读史读旧书,其“陈香”非既深且长乎?是为叙。
二零一二年十月十七日午后于金陵江淮雁斋。(《旧书陈香》,徐雁著,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12月版